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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回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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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楞了一瞬, 隨即哈哈大笑,揉了揉永琮的腦袋:“你說的,倒也不錯。”

他知道, 永琮是厭煩永琪的這一套說辭,不願被他纏上罷了。

“只是朕已擬好了旨意, 就等回京頒布……”乾隆緩緩道,“不會更改,也不容更改。永琮,你五哥他還是沒明白, 皇命難為……更何況,朕的用意,他也未完全參透。”

他把永琪出繼給履親王, 他的十二叔, 有好幾層意思在裏邊。一是斷絕了永琪的念頭,防止他與太子相爭,繼續陷害兄弟;二是體恤,想要給十二叔一脈留下香火;三麽,就要提到皇家與宗室的關系了。

康熙年間九龍奪嫡, 四爺千辛萬苦登上皇位,奈何朝中反對者甚多, 跳得最歡的不僅僅有八爺和九爺,還有他的同母弟弟十四爺。

大權在握之後,四爺不顧兄弟之誼清算總賬,圈禁的圈禁, 削爵的削爵,甚至三爺誠親王、五爺恒親王也被排斥在權力中心外,郁郁而終。

除了身患腿疾的七爺、明哲保身的十二爺和聖眷優渥的十三爺, 年長的哥哥們沒有幾個落到了好下場。什麽“阿其那”,什麽“塞思黑”,八爺九爺宗室除名……聖旨出來的時候,全天下都震動了。

年紀小的那幾位,像十六、十七和二十一等皇阿哥,出生的時機好,被排斥在奪嫡的漩渦外頭,故而得到了毫不吝嗇的重用。

說一千道一萬,因為四爺的手段酷烈,宗室與皇家的關系一度緊張;且八爺與宗室交好,他落得了那般的下場,有數不盡的黃帶子和紅帶子叫屈。

雖說叫屈的最後都成了鵪鶉,皇帝與宗室的裂痕已經形成了,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。

雍正十三年,皇帝病重之時,召寶親王弘歷至榻前,殷殷叮囑:“朕這一生,唯有你十三叔真心相待。他走之前,握住朕的手說‘四哥,十四弟被關了那麽多年,也盡夠了……兄弟之間,何苦如此?’……朕把後事交由你,能放的,都放出來吧;不能放的,也對他們好些……終歸是你的親叔伯。”

寶親王哭泣著應了。乾隆年間,十四爺得釋,十爺得了善終,乾隆的幼弟弘曕出繼給十七爺,成了果郡王;十二爺履親王,還有十六爺莊親王得了重用。

——乾隆四十三年,八爺和九爺恢覆了宗籍,後人也重歸京城,以繼香火。

莊親王子嗣眾多,唯獨履親王形單影只。四爺在位的時候,他的兄弟們戰戰兢兢的,唯恐招來殺身之禍;乾隆執政以來,與眾位叔叔的關系緩和得不能再緩和,出繼永琪,也是為了安定宗室皇親的心,抹去雍正年間的舊事。

若是不出繼,日後太子登基,封賞眾位兄弟,永琪能得到什麽?

……

乾隆此舉也算煞費苦心,即使失望至極,也留給了永琪一條改過的退路。終究是自己寵愛過的兒子,用不上“趕盡殺絕”。

現在看來,永琪沒有半分悔過,還想著利用永琮,讓他更改旨意!

乾隆抱著永琮,掰開了、揉碎了講著出繼的道理,永琮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
他眨了眨眼睛,先是捧了一句“皇阿瑪聖明”,接著撒嬌道:“能不能讓五哥別來煩我。這次白白浪費了比試射箭的機會……”

乾隆失笑,佯裝生氣道:“好啊,射箭是第一位的,連找皇阿瑪,都要放到後頭去了。”

永琮眼珠子一轉,也佯裝生氣道:“要不是我來找皇阿瑪,您又要蓋章了!”

指責的時候,那叫一個理直氣壯。

乾隆:“…………”

臭小子,還學會語言的藝術了!

永琪焦急地在帳子裏坐著,直至日暮,永琮還是沒有前來。

他抱著救命稻草般的希望等待著,期盼著奇跡的出現——雖然理智上告訴他,皇阿瑪的旨意不容更改,即使是無比受寵七弟,也沒那個權利。

陰暗的念頭緩緩滋生,要是七弟成功了,那便最好;若是不成功,不論如何,七弟都要吃好大的掛落。

永琪甚至焦躁地握緊了拳頭。

王旺兒幾乎要哭了出來,“爺,您快去躺著吧,太醫說,勿思慮,勿急躁啊!”

永琪的傷口還沒痊愈,一動怒,或是氣急攻心,就有血跡滲出,放緩了愈合的速度。身體康健是第一位的,永琪也知曉這個道理,他深吸一口氣,“再等等,若是七弟不來了,我即刻歇息……”

他沒有等來永琮,反而等來了吳書來,吳大總管。

吳書來是乾隆跟前伺候的第一人,平日裏行走宮中,誰都要捧著敬著。能讓他捧著敬著的,皇阿哥裏,唯有太子殿下,和七阿哥那位小祖宗。

永琪一見他,眼睛便亮了起來,語氣親熱道:“勞煩公公前來一趟……是皇阿瑪有什麽旨意要宣?王旺兒,快上茶。”

他心下肯定,永琮是真的去求情了!

既然如此……

吳書來兩手空空前來,手裏並沒有聖旨。他面上笑瞇瞇的,看不出什麽真實的情緒,“回貝子爺,老奴是為了傳達萬歲爺的意思,您可聽好了。”

內心唏噓,這位貝子爺,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啊。

“七阿哥方才求情,被萬歲爺駁斥了去。萬歲爺說,‘聖旨擬好了,哪有更改的道理?若是永琪不忿,盡可尋朕,哪輪得到他嫌棄郡王、親王之爵?十二叔勞苦功高,願意承嗣的人海了去了!實在看不上,他就去做革除宗名的庶人,也不必在上書房讀書,朕給他幾兩安家銀子,一了百了……’”

吳書來一板一眼地覆述著,永琪聽到後面,搖搖欲墜,面色煞白,雙眼一翻,捂著胸口向後倒去。

“爺!”王旺兒驚恐地扶他。

永琪喘著粗氣,好一會兒才站直了身子,抖著嘴唇,說不出話來。

吳書來覆述完畢,像是沒看到永琪的反應似的,笑瞇瞇地詢問:“貝子爺,天色已晚,老奴等著回去覆命呢。您看,是要做履王爺的嗣孫,還是做勞什子庶人?”

二選一,再容易不過的事了!

若仔細聆聽,不難發覺,吳書來的話語中帶著諷刺。王旺兒滿心憋屈,心疼極了主子的遭遇,卻因為身份原因,一句話也不敢頂撞上去。

頂撞內侍中的第一人,他才是不要命了!

永琪腦子嗡嗡的,好半晌才找回了聲調,艱澀地道:“做……做履、履親王的嗣孫……”

說完這句,他像沒了精神氣一樣,軟倒在了王旺兒的懷裏。

吳書來依舊笑瞇瞇地,躬身道:“貝子爺高見,老奴告退。”

簾子掀開又放下的聲音消失,永琪嘴唇泛白,雙眼無神,好一會兒喃喃道:“庶民……庶民。”

他低低地笑了起來,皇阿瑪,你好狠的心!

永琮在熱河行宮過了好些愜意的日子。這兒有山光湖色,有無邊草原,聽聞聖駕即將回京,永琮不舍極了,跑到了草地上,同他的好夥伴小紅告別。

經過和親王弘晝的傳授,永琮學習了捉兔子的方法,成功地抓到了小紅。不知小紅是太過恐懼,還是安之若素,被永琮抱在懷中一動不動的,只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在轉溜。

一來二去,一人一兔便混熟了。永琮每每給小紅帶來美味的事物,小紅也記住了他的味道,很快就湊了上來。

“小紅啊小紅,你爹就要回京城了。”永琮傷感地擼了一把兔毛,“回去之前,滿足我的最後一個願望好不好?”

小紅的紅眼睛鄙視地盯了永琮一眼。

永琮左瞧瞧,右瞧瞧,見周圍沒人,只有林寶在,做賊似的從懷裏掏出了玉佩。

玉佩系了一條杏黃色的穗子,一看就是太子殿下的心愛之物。

永琮嘀咕道:“穆穆不在最好,這種事兒,要偷偷摸摸地來……”

他喜滋滋地把玉佩往小紅的兔頭上套,結果因為兔頭太大,玉佩的掛繩太短,卡在了半路上,套不下去了。

小紅焦躁起來,想掙脫永琮的懷抱,永琮連忙安撫它,“莫急,莫急,我換一種方法來套!”

“換什麽方法?”隱含怒氣的男聲響起。

“用穗子去掛……”永琮美滋滋地回答,然後話語卡在了喉嚨間。

他僵硬地仰頭一看,太子似笑非笑地望著他,“玩得很高興?喜歡掛兔頭是麽?孤滿足你的願望……”

片刻後。

永琮的腦袋上趴著小紅,小紅被布條系著,與他的腦袋相連,紅眼睛轉了轉,八風不動,淡定極了。

他嗷嗷叫著:“哥,我錯了!”

太子冷酷道:“這樣不也叫掛兔頭?去,繞著煙波致爽殿跑一圈,給皇阿瑪展示展示你的新形象,威風得很。”

永琮:“…………”

深秋臨近初冬之時,聖駕自熱河啟程回京。

第二日大朝會,乾隆下了一道震動朝野的聖旨——五阿哥永琪出繼履親王為嗣孫,宮內奉養,份例照舊,後面洋洋灑灑地一大堆解釋,讓文武官員們靜默了許久。

意思就是,等履親王不在了,五阿哥才會承爵,平時依舊奉他為皇子,住在阿哥所。

官員們都是人精,一下子明白了乾隆的意思。

這些都不是重點,重點是,五阿哥再沒有了角逐大位的可能性!

此番秋狝,五阿哥遭遇了刺殺已不是什麽秘密,可萬歲爺為什麽趁著五阿哥傷重,下了這道旨意呢?

這裏頭的水深著!

下了朝之後,履親王腳步沈重地去了養心殿,與乾隆密談了許久,一個時辰後腳步輕快地出來,瞧著健步如飛,捋了捋胡須,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。

他膝下空虛,更是感激萬歲爺把五阿哥出繼,為他承繼香火。只是秋狝到底發生了何事,會不會連累履親王府,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。

乾隆都與他解釋了,一切照舊,五阿哥不過改了玉牒而已,他更不會虧待履親王一脈,讓十二叔放心。

履親王沒意見,別人就更沒有意見了。有人暗暗想著,大阿哥圈禁,五阿哥出繼,日後,還有誰能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呢?

沒有了。除非萬歲爺自個生出忌憚來……

不過,這還是沒影的事,他們何必杞人憂天呢?

前朝對永琪出繼一事保持了靜默,後宮就翻天了。

愉嬪聽聞了旨意之後,當場昏迷。宮女們掐了人中,熏了醒神香,她這才幽幽轉醒。

永琪的車架還在熱河,隨行太醫說,等傷口痊愈,五阿哥才能經歷長途回到京城。故而愉嬪見不到兒子,又聽見了這般晴天霹靂的旨意,雪上加霜之下,顧不上什麽規矩了,厲聲吩咐宮人擡了轎輦來。

她直直地跪在養心殿的臺階之上,磕得額間滿是血跡,哭著喊道:“求萬歲爺收回成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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